人們對一樣事物的追求及喜好,往往隨著時代精神的流轉。這種時代的精神,可能虔誠恭敬,可能溫厚文明,也可能夾雜著許多迷茫的暴力。
譬如石器時代的遠古人,深知自己的渺小,對天地自然敬畏,於是便將難值難遇的玉石,禮敬在與天帝溝通的精神高地,雖人間之主,亦不可造次。
等到人類於自然中漸漸癡長一點能耐,能夠在石器之外,冶煉一些青銅、生鐵出來,帝王貴胄們便增長了一點妄心,把人類自己的造作,顯擺於祭祀典禮,而把集天地造化的玉石,乾坤挪移了一些,進入自己的廳房幾案、身畔鬢間,似乎藉這天地的貴氣,便可自尊自重起來——此時儘管癡妄些,倒也未失“君子懷玉”的溫良。
然而彼漲此消。隨著人類於技術上的增長,原本對天地造化的恭敬之情,漸漸消失殆盡,玉石便從禮天、禮人的高臺上跌落,純粹淪為技術的炫耀與財富的表徵,再也擔不起尊重。於是,終於在一個人人都深信“人定勝天”的年代,暴力革命的精神,成為時代支柱,靈玉被棄作頑石,隨同幾千年的天地道業,一同摧折泯滅。
幸好華夏文明此前也經歷過幾次“世面”,焚書坑儒、毀僧謗道的勾當,自秦嬴政始,便從未能真正斷絕傳統。一段理智昏聵的劫難過後,經撥亂反正,再經上世紀八〇、九〇年代精神大躍進時期的盲目前沖,新世紀的時代精神,漸次回落到理智思考的地步,人們開始想要在華夏族譜的灰燼中,撿起尚未燃盡的零星碎片,認回自己的精神血脈。傳統精神的作物,總算在已經乾涸的土壤中,又經歷緩慢地培壅,才輾轉發酵出一些歷史的味道——雖然難免夾雜些斷裂傳統的酸澀,不再十分純正,但也總算可以藉此緬懷,不至失傳。
而玉石,也隨著精神追索的大流,就近恢復了明清時期工藝的精湛奇巧,並努力向更古早的“君子懷玉”,孜孜以求。正是這認祖歸宗的時代精神,令近年來當代玉石雕刻藝術的發展和貿易,重返繁榮況景,無論是玉雕師、加工技藝,還是玉牌、擺件、手把件、器皿等任何一種形制,都開始繽紛起來。
【玉牌】
玉牌原本只是佩玉的一種,自明代治玉大家陸子岡對玉牌有了嚴格的形制約束之後,玉牌便趁“子岡牌”獨步四海之天時人和,漸漸從佩玉中卓然獨立出來,在玉器種類裡,開拓出一條極受推崇的主流幹道。雖經清朝以來於形制上的演變,但雕琢於牌上的內容及風格,左右仍不離“雅致”二字,因而玉牌從來都是文人雅士的首選至愛。
劉忠榮 金蓮開法界
材質:新疆和田籽料
規格:80×38×10mm 75g
瞿利軍 暮雲轉玉
材質:新疆和田籽料
規格:69×35×9mm 58.5g
馮 鈐 春塘水暖
材質:新疆青花籽料
規格:70×37×15mmm 105.8g
翟倚衛 把酒臨軒
材質:新疆和田籽料
規格:85×45×14mm 137g
翟倚衛 桃花依舊
材質:新疆和田籽料
規格:95×52×15mm 216g
楊 曦 锺馗
材質:新疆和田籽料
規格:70×40×11mm 82.6g
有當代陸子岡之稱的玉雕大師劉忠榮,十分擁簇佛教題材的創作,在他的佛菩薩造像中,強調肩部、四肢的塑造刻劃。他的白玉牌《金蓮開法界》,衣服的薄透、服帖,雖然取法印度馬圖拉的出水式佛像,但卻拋棄了馬圖拉佛像的圓繩式衣紋,效仿唐代菩薩服飾,既刻劃大士的曲線,也強調肢體的渾圓。菩薩坐姿體型,則採取較為少見的側坐自在相,法足上翻,做出開示。同時座湧金蓮,騰空水上,一副捨盡煩惱的智慧、解脫法相。頭頂鳳凰來儀,亦暗喻出佛法涅槃奧義。
俗話說,就近取材。此語不僅適用於空間,以時間來講,也同樣恰當。於是,中國近現代生活與文化景象,便成為翟倚衛“衛”款玉牌的一貫題材。這種獨辟的蹊徑,再加上西方美學中平面、立體構成的運用,以及婉約、細緻的雕刻風格,已將翟倚衛推至當代玉雕“海派”代表人物之席位。“衛”款玉牌,也因此而辨識度極高,在眾多玉牌中,一眼便分明。即便是近現代題材之外,偶涉古人,翟倚衛也仍是讓他刻刀下的人物,身著古人服飾,演繹近現代情韻,在情與境的把握上,極下功夫。譬如《桃花依舊》牌。
當代玉牌之中,以文扣題的居多,——往往是先雕鏤好畫面,再選取適當文句,或陽雕或陰刻於玉牌背面——而如《桃花依舊》這樣以文引題的,難得。玉牌背面以很工整的桃花淺淺陽雕,點綴一句“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的詩句後,正面便現出一位古裝女子背影,只見玲瓏嫋娜身段,不見仔細面容,嚴扣“人面不知何處去”文題。至於下句“桃花依舊笑春風”,則以構圖上方點染的桃樹繁枝與累累蜜桃,呼應出暮春時節之同時,亦暗示了“蜜桃成熟時”的懷春心境。——果然,女子摘桃的玲瓏浮凸動態,與不知回顧何方何人的悵惘,便自然靈動而出。至於刻畫方面,人物髮式、服裝雖屬漢室,但隨風舞動的裙裾,卻大有唐代富饒女子綾羅裹身的風韻,而豐滿勻停的骨肉與不甘寂寞的姿態,比之宮廷畫師陳洪綬的春宮戲筆,也毫不遜色,完全一副現代女子的開放情懷,十分耐得玩味。
同樣是“衛”款,另一塊玉牌《把酒臨軒》,雖換作一番幽淡清雅,但刻刀遊走的細緻、柔美絲毫未變。南方水鄉風格的水上小軒,臥於左下一角,背傅繁茂樹蔭,再以線面結合,刻畫中景山與澗,雖借助水墨皴筆,卻又減去刀劈斧砍,添入許多溫婉刀工。幾點疏雨,襯得山中之水,似瀑似流,不疾不徐,絲毫不擾軒中把酒臨風之雅。而玉牌背面柳公權書帖名句“把酒臨軒疏雨潤,捲簾深院碧桐涼”,也頗有幾分柳體風骨。
作者:楊 曦
材質:新疆和田籽料
規格: 92×37×9mm 91×38×8mm
73.7g 63.9g
出版: 《南石東曦—中國玉石雕刻大師楊曦卷》P250—P254 地質出版社 2009
作為“蘇工”的繼任者,號“南石先生”的楊曦,玉雕氣韻與翟倚衛明顯不同。首先體現在選題。“海派”喜創新,“蘇工”愛仿古。楊曦玉雕的主要題材,都集中在對中國傳統文化的琢磨與雕鏤上,從剪紙藝術中汲取靈感的白玉對牌《淨面忠勇》,就調用了中國傳統戲曲中的臉譜元素。中國傳統戲曲之所以能源遠流長,除其是古人主要娛樂之外,也著重因為它在民間擔負著道德講臺的重責。細細看去,那些最受推崇、喜愛的劇碼,無不演繹著忠臣良將義士貞女的故事,將忠貞正義的中華魂魄根植人心,而於生、旦、淨、末、丑中,最能集中這種精神的,屬“淨”無疑。
淨,俗稱“花臉”,有文淨、武淨之分,那些極有性格特色——尤其是極具正義忠勇——的男性角色,才能扮“花臉”相。典型的如公正廉潔的包拯、替天行道的李逵,以及忠肝義膽的張飛等等。《淨面忠勇》,正是集中了這三個人物的臉譜特徵,以楊曦最具個人特色的鏤空技法,刻鏤出臉譜,再結合深浮雕甚至圓雕,“蓄”出一部美髯,絲絲刻劃,與臉譜實虛對應。整體空靈的神韻,在浮華今朝,寄託出一份對民族魂魄的追思神往。此處的“忠勇”,已不再是對帝王將相,而是忠於正直公義。
釋、道情懷,也是玉雕作品的不捨之題。楊曦的《鍾馗》、《善化眾生》,俱是此類佳作。白玉牌《鍾馗》,是“蘇工”中“意大於形”的典型。構圖以一道E字形弧線左右二分,右上角以傳統手法,實雕鍾馗靈動面部;腰間一款淺淺玉帶,勒出渾圓身形,大有脹袍鼓袖之唐風;足畔似衣褶,亦似祥雲,與左邊構圖中一縷鬼道青煙互為呼應,將一位捉鬼“聖君”,刻畫得既威猛又飄逸。
《善化眾生》白玉牌則將背景素然留白,演繹佛法空相,再以圓雕技藝,實實雕刻出半跏趺思惟狀觀世音菩薩寶相,法目微含,莊嚴慈悲,衣褶輕逸、柔軟、細膩、貼身,大有唐代佛像雕刻風範,不敢絲毫輕慢。玉牌背面,擷取《大方廣佛華嚴經》中四句經文——“善化眾生入於諦。智慧無等法無邊。壽量光明悉無比。所有佛法皆明瞭”,以隸書鐫刻,落款“南石”,金石刀筆功夫,亦可見一斑。
同為“蘇工”代表,瞿利軍的《暮雲轉玉》白玉牌,則又是一番光景。自幼打下的書畫基礎,使他的作品無一不滋蔓著深邃的畫理及濃鬱文人氣息。大繁化簡的簡約處理手法,已成為其獨樹一幟的琢玉風格。
《暮雲轉玉》牌形方正挺拔,以簡練的陽刻勾勒線條,流暢清雅仿若寫意山水畫作,遠山松濤,高士策舟,取法自然和諧一體,險峻的山巒,雄勁的林木,繁簡得當,開合有序。江流蕩漾,峰崖奇偉,高士乘舟悠然而過,於素雅清淡中盡顯超凡神韻。
擅長俏色巧雕與傳統水墨兩大利器的范同生,在《觀自在》的創作中,效法北魏佛像雕刻,觀音大士面部微含慈笑,磨光式髮髻並戴髪飾,簡潔兩刀法衣紋路,手持淨瓶立於雲端,於金光祥雲彌漫般的金色玉皮氤氳下,露出半身法相。而金色玉皮上,范同生利用兩處沈著顏色,仿效傳統水墨中“潑、染”技,稍加勾畫,寫意出一對金童玉女,合什皈依,襯得菩薩大身相更為莊嚴。
鍾愛和田青花籽料的,必喜水墨。揚州玉人馮鈐的青花玉牌《春塘水暖》,一大一小兩頭墨色水牛,一前一後自水中緩緩遊來,皮毛、肌理、神態、身姿,均活靈畢肖。左上方一縷墨色水草,昭出春意。襯著水牛身姿,滿塘水波,柔和蕩開,像是將一幅文人水墨,印在了玉材之上。這種對青花玉的巧雕探索,倒是在滿目白玉之中,一點墨色,別具情致與格調。
張 良 金陵十二釵
材質:新疆和田籽料
規格:200×82×15mm×2 621g 633g
作為玉牌的一種放大形制,內插於高端木質底座之上的插屏——亦叫插牌,自清一代後,頗為流行。本次賞鑒的一對《金陵十二釵》白玉插牌,出自玉界新貴、“海派”張良之手。子承父業,十二三歲著手治玉,張良精於玉牌工藝,其雕刻之人與物,往往因深浮雕處理,而飽滿立體,浮凸活現,而於紋樣裝飾處,則輔以俐落陰刻。取材於《紅樓夢》之《金陵十二釵》,正面雖亭臺樓閣,徑橋池樹,人物穿行,卻錯落有致,層次分明;背面則勾欄庭院,近樹遠山,陽雕詩句,陰刻飾紋,集張良各種長才之精工。
【把件】
愛之,便欲之,便攜之。人類佔有欲之下,手把件定然會出現。手把件,顧名思義,便是把持在手中玩味之物件兒,通常不能大,也不可過小,須盈盈一握——盈盈,於是便滿足;可握,所以便安心。既要於手中玩味,亦需形體圓潤些,不可崚嶒,雕琢上也不宜過於複雜。這都是衡量手把件優劣的基本標準,於此之上,便拼卻的是題材、巧思與精工了。
早年有“羅漢三傑”之稱的吳德昇,近年又從傳統仕女題材中,獨闢蹊徑,發展出裸女系列,領舞玉壇,許多藏家均望一親“芳澤”。此次他的作品《芳澤》,柔媚窈窕的一塊白玉之上,借著荷葉“俏皮”掩映,一位豐腴女郎,袒露玲瓏,澤塘之中,芳影畢現。
另一件傳統題材作品《鶴鹿同春》,出自玉人黃罕勇刀工筆下。此作以深浮雕技法,仔細雕刻鶴、鹿頭頸部分,其餘身形、情致,便一同寫意在大片金色玉皮之中。于雪濤,與他的同門師兄崔磊一樣,也是歸屬了“海派”的天津人,世俗喜樂,是他於玉雕中追求的風格,此種特色,於他《高枕無憂》中酣然臥於石間的財神形象,便可見一斑。
歸入“海派”的吳灶發,利用俏色,巧雕花鳥,已入高境。《我如意》,溫潤白玉之上,一對金頂白鵝(諧音“我”),扇翅劃掌,銜枝戲水;背面荷花水波,相映成趣,活脫脫一幅《蓮池戲鴛圖》,包裹玉上。
屬意“蘇工”的侯曉峰,於玉界向來有“彌勒侯”之美譽,他的《引福》,堪稱一絕。大肚能容,笑口常開,侯曉峰刀工下的彌勒佛,在這兩樣基本樣貌之上,往往又將耳垂、鼻准、下巴以及手掌等,能圓融處皆圓融,同時輔以其擅長的俏色巧雕,於玉皮之上,稍加雕琢,或小兒,或靈獸,與彌勒佛互為嬉戲,喜聞樂見之中,彰顯大度圓融、心包太虛、眾生普度之法意。
而承襲宮廷玉作的蘇然,雖受藝於以粗獷風格見長的北方,但近年來其苦心孤詣,加之女性陰柔,玉工之細緻委婉處,絕不下於“蘇幫”、“海派”,又往往於奇巧中,多出幾分京城王地的大氣果決,於是蘇然所作,在玉界內外,均深受喜愛。她的白玉手把件《福壽無邊》,細節豐富,又層次分明。乍一看,兩隻壽桃懸於枝上,桃葉覆蓋,碩大飽滿;稍稍扭轉,又見原來數桃並蒂,桃下有桃,累累不絕;頂上壽桃陰刻一隻蝙蝠(諧音“福”),從此福壽雙全。背部淡金色玉皮夾裹,玉質上乘。
郭萬龍,師從玉雕大師劉忠榮,癡迷花鳥、動物。他的《貔貅》紙鎮,底部平穩之上,淺雕祥雲層疊,深雕貔貅瑞獸,鎮住四方邪氣。整體風格簡潔、洗練。
【擺件】
玉雕種類中,除去具備實用功能的,凡置於架上、擺設供奉的,均可納入擺件,一般以玉山子和宗教人物為主。
當代玉雕市場雖然以傳統“蘇工”、新貴“海派”和“京派”,三分鼎立,但若論山子件,仍屬揚州。由於形制較一般玉雕為大,故而山籽玉材中便難免髒綹,形體也變化多端,要在如此體材上施展,必得亭臺樓閣、山鳥蟲魚、人物山水無一不會,陽雕陰刻、藏髒避綹、透視構圖無一不精,故而近現代戰亂紛紜以來,對玉人技藝要求如此嚴苛的山籽雕工藝,早已幾近斷裂。而它的率先恢復與攻克,便是上世紀七十年代末的揚州。
作為當今首批攻克山籽雕工藝之要人,揚州顧永駿的山籽雕,如今幾乎無人能匹,且書卷氣十足。他的《把酒問青天》,出自北宋蘇軾《水調歌頭》名句,借用傳統水墨中以青竹自喻、把酒綸巾的蘇軾形象,在幽山流雲之間,深潭高臺之上,稚僮鶴影之畔,遙想文豪當日慨當以歌的曠世獨立風姿。此作佈局精巧,刻劃細膩,透視合理,幾乎調度了玉雕中所有工藝,於浮華躁動之今朝,不啻是一件寄託情操真性之良品。
同樣久負盛名,也同樣取材於文學作品,“京派”大師宋世義的《西廂記》,比之顧永駿豪氣乾雲的《把酒問青天》,又是另一樣光景。《西廂記》全名《崔鶯鶯待月西廂》,宋世義此作,擬的是劇中後花園對詩一節。“月色溶溶夜,花陰寂寂春”。幾桿翠竹,一蓬葡葉,掩下哪種相思?半段游欄,一行軒窗,圍住幾縷幽情?鶯鶯小姐,此情誰訴?繡凳之上,焚香一爐。卻不知月老為證,圍牆那廂,張生且留住。
似《西廂記》這類古典之作,倘若不識典故,雖也能看出個好來,卻無法盡領情致。若如吳德升的架上之作《相擁》,便直白許多,只是這類擺件已完全不屬山籽雕,算是放大又稍加變化的手把件了。與他此次的手把件《芳澤》相類,依然是窈窈窕窕的一款白玉,頂上留住一點玉皮俏色,主體淺淺挖出一點窠臼,容下一段世俗之情。男人瓜皮小帽,辮腳飛揚;女人玉體裸裎,做張做致。若論飲食男女,此款是極可擺入臥房的。
周雁明的《我如意》,與《相擁》形制類似,只是題材不同。新疆琢玉的周雁明,雖屬北派,以器皿見長,受明清工藝影響甚巨,卻於形制種類上,仍涉獵全面。此款《我如意》,主體雖仍是傳統的雙鵝(諧音“我”)戲水,卻於面目上多出些許威嚴,令人不敢小覷。順著鵝喙上觀,背上童子端坐一尊彌勒,一手牽鵝,一手持蓮,分明一座莊嚴法器。
崔磊近年來在國內聲名鵲起,治玉的手段向來不拘一格。譬如此次的《大富貴》。一塊碩大的白玉料子,灑滿紅皮,於是便索性做了擺件兒,留下絢爛皮色,僅在頂部挖出一點白玉內瓤,鏤雕出一朵富貴牡丹,花旁極有層次地雕出兩道,似綬帶,似朝笏,亦可算作純粹的裝飾紋樣,陰刻上文句。正面則利用黃金蟹般的俏色,再滿雕幾朵枝纏葉繞之牡丹,儼然一幅國色天香、蟹滿黃金的大富貴圖。
佛教題材的擺件,更多則是獨尊塑造,以方便請入廳堂。臺灣玉雕名家林文苑、楊萬發先生創作的《藥師琉璃光如來》,玉質潤澤柔膩,運刀溫婉,深合佛法“柔和質直”之義。與西方極樂世界阿彌陀佛相輝映,藥師琉璃光如來,是藥師七佛之一,於東方琉璃世界淨土,傳授藥師七佛法門,引度群生。此尊底座雲卷雲舒,蓮座之上,端坐如來跏趺法相,螺發肉髻,雙耳垂肩,眉間白毫,背環光焰,胸照卍符,左手執持藥器,右手結無畏印,極為慈悲莊嚴,深具龍門石窟中北魏佛像風範,又多出一點印度犍陀羅佛像的影子。而王平的《觀音》擺件,則取法唐風,體態雍容,坐姿活潑,神態祥和,裙裾飄然,腳環瑞獸,整尊雕像,以鬆弛運刀,突出菩薩柔美與觀音濟世的慈悲胸懷。
學院派的加入,為本次當代玉雕精品,再添新星。1979年生於福建的青年雕塑家邱啟敬,在求學初期,專攻壽山石雕刻多年,傳統技藝扎實可靠。後求學中央美術學院、進入中國當代雕塑語境後,便一直在石材、玻璃鋼等多種材料間選擇琢磨。這種探索,實際亦是於心境上,進行中西方文化及中西方雕塑語言的較量和表決。2005年,已在中國當代藝術中小有建樹的邱啟敬,皈依中國傳統心境,開始嘗試玉雕創作。
不亞於傳統玉雕師的細膩工藝,與突破傳統玉雕的學院派思維,讓邱啟敬的玉雕,具備了和當前玉雕市場截然不同的氣質——既不同於山籽雕,也不僅僅是一個手把件的放大,它更像是用玉石做材質的雕塑,是一種完全突破傳統玉雕窠臼的自由創作,飽含詩意、文人水墨的寫意、禪意與他自我觀照的“我”意。所謂當代玉雕,應如是。
譬如《禪·鏡》。一道高峽臨水而起,一葉孤舟憑江獨釣,水面下,則完全鏡像雕刻,觀照出水面上的一切景物。就造像上來說,此情此景就像一幅水墨,可攢成一句“什錦詩”戲擬:高峽出平湖,獨釣寒江雪。從意象上來看,則深具禪意:我心如湖,若起一絲波動,便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出生無盡,演一切世法;我心如湖,波瀾不起,則定如平鏡,照見五蘊皆空。
【器皿】
器皿,是玉雕中最見功夫的形制,如此說,大多因它的鏤空與打磨,有時還有一些鑲嵌工藝,但凡追求創意及工藝,其毀損率便極高,愈是薄胎,愈難。治玉二十餘年、專攻薄胎器皿的俞艇,對此深有體會。
此次當代玉雕精品中,“蘇幫”俞艇的《青玉薄胎團花碗十件套》著實令人驚豔。這套作品採用青海青玉,包括碗、盞、匙、箸、箸置等共捉對十件碗型敞口深腹,在明清宮碗器形之上,稍加變化,並將明清宮廷瓷器上極常用的雙團花和西番蓮圖案,淺雕陰刻在外側。碗璧薄如片紙,打磨均勻,色如雨後荷塘,滿目青碧,極為奧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