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在北京的人,若不熟悉老舍就有些对不住自己的籍贯,老舍先生是地道的北京人,生于斯逝于斯,他的那杆笔留住了北京也留住了过去,任任何一个不熟悉或者忘记真正京味的人沉湎其中,欲罢不能。
老舍原名舒庆春,字舍予,在《小人物自传》里老舍先生描述了自己的出生地原来叫“小羊圈胡同”。老舍先生的生日是1889年2月3日,也就是农历腊月二十三民间传说灶王爷上天的日子,所以家人给他起了一个喜庆的名字——“庆春”。如今“小羊圈胡同”仍在在西四大街上,护国寺十字路口向北十几米路东一条位于两个乐器店之间非常不起眼的小胡同,若不仔细看一定就会错过。
胡同口很窄,两侧墙面破烂,奇怪的是有两个8号。门朝北那家刚刚大兴土木,门朝西那家的红色铁门紧紧闭着,但是那棵枣树的满树青翠,没有被门锁住。那棵枣树很粗壮,死了半边,老舍先生在《小人物自述》里写道:“院里一共有三棵树:南屋外与北屋前是两株枣树,南墙根是一株杏树。两株枣树是非常值得称赞的,当夏初开花的时候,满院都是香的,甜酥酥的那么香……一入秋,我们便有枣子吃了;一直到叶子落净,在枝头上还发着几个深红的圆珠,在那儿诱惑着老鸦与小姐姐……”
小院太小了,比老舍在世时更挤更小。老舍先生半生周游,在青岛南区黄县路11号的故居里写作了“骆驼祥子”;2004年英国政府为伦敦市区西部圣詹姆斯花园31号挂上了被保护的蓝牌,老舍先生曾在那里写下了《二马》。老舍先生在北京的住处,除了小羊圈,还有那著名的丹柿小院。
丹柿小院,位于王府井灯市西口丰富胡同里,由繁华的世都百货的十字路口向西走200米就到了。丰富胡同很窄也很安静,仿佛远离了那终日繁华的王府井。据说如果不是因为老舍纪念馆在这儿的话,这条胡同早就拆掉了。
小院朴素,端正的青砖门楼,两扇黑漆小门半闭半掩。进院是个小小的过道,一棵高大的香椿树迎风飒飒。二门朝南,迎面有一座很少见到的五彩木影壁,五十多岁的管理员开口京味十足:“这个影壁,全北京独一份儿!”绕过影壁,只见那两棵50年的老柿树满树青碧枝叶繁茂,初夏的柿子刚刚结成蚕豆大,柿荫、碧草让这个简朴的三合院生机昂然。轻轻的,流淌着悲戚的音乐。
院子的正房是三间北屋,透过玻璃看正屋的客厅,老舍先生的黑白照片镶在一个大镜框里,向客人含笑致意,而东一间是胡絜青先生的画室和卧室。隐在角落里的西耳房是老舍先生的书房兼卧室,老舍先生说这里是全院最安静的地方。怪不得汪曾祺在文章里回忆:“客人被让进了北屋当中的客厅,老舍先生就从西边的一间屋子走出来……”“这是老舍先生的书房兼卧室,里面陈设很简单,一桌、一椅、一榻。老舍先生腰不好,习惯睡硬床,那床也是硬板一张。想象中,文雅的、彬彬有礼的老舍先生与你轻轻的握手,亲切的微笑,执壶为你倒茶……
西耳房的光线暗淡,然而在屋内那张简陋的书桌上,老舍先生写了《方珍珠》、《龙须沟》,还有史诗般的《茶馆》。而今,桌上的笔筒里疏落地插着几支旧笔,摆着一只白地蓝花的瓷杯。先生在这个小院里住了16年,写了16年,不知道他在秋阳下摘柿赏菊的时间能有多少?那场“严霜”一夜之间就来了,这个爱干净爱花草爱画爱酒的老人在1966年8月24日投湖自尽。多年后老舍夫人写下这样的句子:“几度团圆聚又散,何处居停是桃源,伤心京华太平水,湖底竭时泪不干。”
解放后,老舍先生应周恩来总理的邀请回国,在1950年用一百匹白布的价钱买下这个院子。买的时候这房子已经上年纪了,据说夏天经常漏雨,现在应该好了吧。上世纪50年代的一百匹白布堆起来有多高?曾经种在这里的几百盆菊花现在在哪里?汪曾祺还念念不忘舒家的饭菜:“我记得有次有一瓷钵芝麻酱炖黄花鱼。这道菜我从未吃过,以后也再没有吃过。老舍家的芥末墩是我吃过的最好的芥末墩!有一年,他特意订了两大盒“盒子菜”。直径三尺许的朱红扁圆漆盒,里面分开若干格,装的不过是火腿、腊鸭、小肚、口条之类的切片,但都很精致。熬白菜端上来了,老舍先生举起筷子:“来来来!这才是真正的好东西!”
站在院中,不由得想起老舍先生的那些京味小说——《开市大吉》《二马》《离婚》,多么风趣幽默,想当年老舍先生为邓友梅的朋友写过如此的证明材料:“该同志送来的演出税确是800元。但我只交家中500,其余300留下买烟抽了。特此证明。”堂堂文联主席为糊涂的剧院工作人员写下这样的书面证明,算是老舍先生写下的最短的幽默小说了。(韦 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