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历朝历代的经史子集中略一搜索,可以发现,被重金追捧的书画作者都是那些“轩冕才贤、岩穴上士”。较早的书法交易在东晋时就开始有“买王得羊”之类的传说,后来据《南史》所说,萧子云曾经写了30多张字赚取了古朝鲜“金货数百万”的外汇。到唐代,书法行情好的也多是朝廷重臣,如欧阳询、李邕等人。当然,至于宋元明清的书法市场中最能卖字的苏轼、赵孟頫、董其昌等人就更不必说。相反,书法史上传王字正脉的智永,字写的很出色,可惜只是个和尚,所以只能“写千字文数百本,分送诸寺”——竟然掉价到派送的份儿上了。
由此可见,古人的书法交易观念似乎也并不那么古,他们认准的当时值钱的书法,无非也是那些地位高、品德好、学问深、名气大的士人所作。那么书法市场发展到当下,是否就有了很大变化呢?有变处,也有不变处。显而易见的变化是,随着封建社会形态的终结,“士”这个阶层从根本上消解了,因而,曾经依附于该阶层的书法创作者们也显得颇为凄惶,似乎很难再找到个一如从前那么辉煌和安适的归宿,相反,曾经地位不高的工商却随着近代潮流迅速崛起。在这种历史大情境下,依附于“士”阶层的书法地位必然大打折扣,社会必然会出现对“书法家”这一身份的强烈不认同感。于是,在现今人们心目当中,饱受古代文人赞扬的书法,其地位沦落到绘画之下的境况就很有可能了。因此,当下众多书法家们愤愤然称书法价格远不及国画价格是一件咄咄怪事,似乎大可不必。兴衰废替,物理常然。
人们对书法作品作出价值估量时的心理惯性就显得十分缓慢。即便今日,很多人心目中仍然固执地认为学问越深,地位越高,书法自然就越好。这是数千年的积习,并不是百余年时间就能改变的。所以当下“官本位”、“星本位”的市场现象有其深层的历史原因,考察一下当代,近10年书家中价格增幅较高者当首推启功,其生前价格每平尺就在万元以上,逝世后一段时间则翻倍。现在某些书家价格也是逐年飙升。本文无意于将他们的书法水平和林散之、于右任等书法大师作一高下排序,但是在看到他们在市场一路飘红的同时,不能忘记他们身份在其中起到了巨大的作用。况且,由于市场炒作等原因,这种看重书法创作主体的心理习惯可能仍将顽强地继续。
除了创作主体的市场,另外一方面,关于书法本身的市场又怎样呢?首先,众所周知,由于应用书写工具的不断发展,由毛笔转向钢笔、再由钢笔转向键盘,这就从根本上瓦解了毛笔书写的实用功能,但是书法却作为文化和艺术的样式而被保留下来,甚至有了新的发展,这其中书法功能显然是更加纯粹地转向了装饰欣赏。历代书法风格演变不绝,但是书法从来没有从实用舞台上被逼迫退位。但现代,这种功能上的重要转变必然导致书法表现上的革命。专供装饰所带来的一个重要后果就是极度强调书法本身的形式,这种形式从理论上必然在很大程度上受制于外部环境以及欣赏者的趣味。古人自然书写过程中自我流露的意识因此大大减少,(这里并不是说古人没有装饰形式或者今人没有自我意识,而是它们的主导性悄然发生了易位)这样,当代书法作品中的主体意识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从前所谓“书如其人”的极高境界受到质疑,现代书法和现代水墨正是在这一大环境下产生的。书法创作主体的内在品质如道德、学养等被装饰目的强烈地抑制住了,因而,主体的身份、地位等外在标志在前述惯性的支配下必然得到更大的彰显,因而从这一点看来,所谓书法市场的本质仍然是主体的市场。
其次,相对于其他艺术门类而言,书法欣赏的确有其自身的难度。和文学比较,书法常常书写诗文,但真正属于书法的美并不在于文学语言;和绘画比较,书法有其实在形质的构图布局,但真正属于书法的美似乎更偏向于线条内质节奏韵律的历时流淌;和音乐比较,书法虽有自身的节奏感,但真正属于书法的美又不在于完整的旋律。说到底,书法欣赏核心要素还是在于自身笔墨的质量,而这种单纯的、极抽象的本体欣赏很难对当下墨不染指的受众作出更高的期望。因此,普通的收藏者更加倾向于仰视创作主体身份、地位的外在光环。
另外,如果说“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决定价值”一定程度上解释了书法市场价格为何难以匹敌油画和国画市场,那么,市场中对艺术商品稀有性的特殊要求则从理论上对书法创作主体提出了要求。这就是说,假设同等艺术水准的作品,其创作主体如果具备了一定的稀有性,其作品的卖价一定会高出。显然,这种书家的稀有性与其社会地位、学术影响是密切相关的——还是主体决定的市场。
这样看来,当下收藏家们与其津津乐道于书法市场,还不如多花些心思具体琢磨一下书家头上的佛光到底多炫。这样,在对自身利益提供更大保障的同时,或许,还可以让书法家们好好思考一下:自己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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