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多世纪以来,作为一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瓷画艺术群体,“珠山八友”以及他们的瓷画作品,日益受到研究者关注。尤其是近10年,鉴藏之风日盛,“珠山八友”瓷画作品已成为收藏热点。就目前市场流传之器物来看,精粗并存,新旧杂陈,特别是在高额经济利益的驱动下,仿品甚多,有些堪与真者竞胜,行内行外,鲜有不为所惑者。欲去伪存真,“珠山八友”作品的鉴定,不能仅以古陶瓷鉴别的一般方法,从胎质、釉色、造型、装饰、工艺技法、款识特征等方面来进行。因为“珠山八友”作品距今时间短,鉴定者能获得的相关资料及背景信息较多,这对于深入研究和谨慎鉴定来说是极有利的。再者,“珠山八友”瓷画作品具有突出的绘画性等特点,在鉴定“珠山八友”瓷画作品时,要紧紧地把握瓷画风格、笔墨(料)特征、题识印款以及辨伪识真要点等一些关键因素。 因此,全面了解“珠山八友”瓷画的面貌,似不可少。
一、“珠山八友”瓷画的面貌
从“珠山八友”瓷画艺术的总体风格来看,他们的作品突破了传统官窑粉彩严谨细腻的特色画风。他们的创新精神,首先表现在继承了浅绛彩文人瓷画家的审美旨趣。虽然八友诸人对传统绘画的选择各不相同,但艺术基调是相同的,即以浅绛彩发展以来涵盖的中国画艺术形式,通过粉彩加以弘扬和发展,着力在瓷绘艺术上革新。从瓷画艺术的发展轨迹来看,“珠山八友”的作品没有浅绛彩瓷画那种纯粹的书卷气和超凡脱俗的风骨,尤其是20世纪30—40年代以后的作品,在“写”的意趣中还有传统瓷画“描”和“彩”的工艺性。但他们绝不是当时景德镇以描彩为生的“红店”艺人,他们并不因袭守旧,较之传统工艺瓷依样描图、照图画彩、僵硬呆板、难以突出个人艺术面貌和风格这点来说,“珠山八友”的瓷画作品却能凸现个人主体意识,形成各自的艺术面貌。
“珠山八友”作品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的特点。
一是内容通俗,雅俗共赏,大众喜闻乐见。“珠山八友”及其同时代的瓷画艺人都以绘瓷为生,他们或结社相助,或自设画室,勤于笔耕,以求闻达。他们的作品既是艺术品又是商品,一方面具有文人绘画怡情闲适、恬淡超脱的情趣;另一方面为适应社会和市场需要,又有趋和一般受众的世俗之气。其题材广泛,内容丰富。人物画类有羲之爱鹅、太白醉酒、东坡赏砚、踏雪寻梅、富贵寿考、麻姑献寿、桃园结义、风尘三侠、竹林七贤、岳母刺字、木兰从军、秉烛达旦、采药济世、伏虎罗汉等;山水画类有云壑飞泉、翠峰渔影、溪山烟雨、松窗读书、游江觅句、携琴访友等;花鸟画类有松鹤延年、喜鹊瑞果、翠鸟荷花、白头海棠、绶带红梅、暗香浮影等。这些题材内容多含有故事情节及吉祥之寓意,着眼传统文化,表现中国人的思想和情操,具有很强的观赏性和可读性,比浅绛彩瓷画更人世,更有民俗特征。
二是以形写神,形神并重,作品充溢着内在的精神和情感。“珠山八友”瓷画艺术的特色,突破了传统工艺瓷炫耀技艺精湛、突出功夫细致入微的藩篱,他们的瓷画创作没有传统粉彩工艺的过于注重勾描和雕饰,在创造意识的支配下工笔与写意结合,以画工笔的心灵作写意,以画写意的放情作工笔,勾勒与涂抹交错运用。人物画主次分明,相互呼应,性格突出,气韵生动;山水画或遥岭远渚或奇峰云海,都配上楼宇茅舍,杖藜芒屦,“有可行、可望、可游、可居”之境;花鸟画枝叶俯仰掩映,鱼鸟游弋飞鸣,流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画面工致而不纤弱,无雕饰之气,奔放而不粗野,无怪诞之弊。无论人物、山水、花鸟作品,都出自作者的肺腑,牵动着观赏者的情丝,充分传递出艺术创作的感染力。
三是诗画合璧,相互映衬,体现文以载道的思想。“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是“珠山八友”瓷画艺术的典型形式。一类是通过丰富的画面、生动的形象、绮丽的色彩,表现感人的情致和幽远的意境。画面上虽没有题诗,而处处荡漾着诗意。如采菊东篱的渊明闲适自得,一树梅花一放翁的陆游旷达高迈,以及山水花鸟画中的云山烟树、汀洲归棹、翠鸟红莲、紫燕桃花等。另一类是诗画结合。如徐仲南的粉彩瓷板画《天风飒飒》题诗:“照鸾青影不自持,天风飒飒弄飕飓。月寒波冷箫声歇,续得黄陵庙里诗。”涤尘荡俗,意境深远。邓碧珊的粉彩瓷板画《翻身一跃动春雷》题诗:“生趣都从笔底开,翻身一跃动春雷。天公有意施霖雨,为济西江涸辙来。”构思新颖,想象丰富,含蓄深邃。何许人的雪景瓷板画《寒江独钓图》题诗:“六出霏霏舞,孤舟倚石矶。浑然冷不觉,把钓独忘归。”写景写情,孤绝飘逸。王琦的粉彩瓷板画《钟馗对镜图》题诗:“平生貌丑心无愧,何惧狰狞对镜看。”表达了作者肯定外丑内美的美学思想。汪野亭的粉彩瓷板画《朝阳峰顶散明霞》尺幅千里,烟云满纸,题诗:“东风先已到农家,携杖闲行玩物华。桃李满林云满谷,朝阳峰顶散明霞。”别具怀抱,余味无穷。田鹤仙的粉彩瓷板画《写梅恰好在春朝》题诗“晓起临池冻已消,写梅恰好在春朝。疏花正合逋仙格,想到孤山路未遥。”高情逸思,题以发之。毕伯涛的粉彩瓷板画《古梅双雀图》题诗:“古梅愈老愈精神,霜自为餐雪白珍。寒到十分清到骨,始知明月是前身。”诗意新雅,耐人寻味。王大凡粉彩瓷板画《鸡声唤起中兴业》题诗:“不负昂藏七尺躯,岂甘窗下久踟蹰。鸡声唤起中兴业,谁说今吾即故吾。”表露心志,由题而妙。程意亭的瓷板画《芳菲春风》题诗:“芳菲过眼已成空,寂寞篱边见几丛。颜色只从霜降好,不知人间有春风。”描景叙情,平朴深邃。刘雨岑的粉彩瓷板画《白头翁》题诗:“寂寂霜山万木枯,月明如水浸平芜。吾头更比卿头白,一样荒凉吊影孤。”借喻比兴,余音悠远。总之,“珠山八友”都善吟咏,时有佳篇,常常用诗句描写画中之景,画外之意,抒写自己的情愫,做到诗、书、画、印相辅相成,把瓷画艺术提高到笔墨形式展现之外的高度。
四是形式独特,赏藏并蓄,作品的商品意识很强。“珠山八友”瓷艺作品以瓷板画、琮式瓶、文房用具等陈设瓷为主。当时他们画了不少单幅瓷板画,以及用作台屏、挂屏、多扇围屏的组合瓷板画,最突出的是合作画了不少成堂(四块或八块)的瓷板画,这种作品形式完全是在商业意识驱使下产生的。另外“珠山八友”也好在四面平整的琮式瓶上作画,这类方瓶有的是两面作画,两面题字,有的四面都作画,从局部来看,海面也是一幅单独的瓷板画,作品的文人画韵味十足,很有书卷气,它能集各类题材、各家风格于一器,使受画者利于收藏。“珠山八友”喜欢在平面或接近平面的器物上表现自我,这体现了他们以“画”为主的文人画追求取向,也迎合了一批官绅贤达和工商业主喜好陈设、附庸风雅的收藏趣味。
二、“珠山八友”瓷艺的胎釉特征
鉴定“珠山八友”瓷艺作品,首先要对瓷器的胎质釉色有所了解。“珠山八友”成员的瓷画作品从时间跨度来看,约在20世纪初至20世纪60年代之间,多数作品都创作于20世纪20—50年代。他们的瓷画作品有瓷板、瓷瓶、瓷罐、文具等,除邓碧珊、王琦有少量早期墨彩瓷像画外,绝大多数作品都是以粉彩工艺表现的粉彩瓷。粉彩瓷是民国时期景德镇瓷器的主要品种,其胎釉有以下一些主要特点。
民国时期用来制坯胎的原料,有瓷石和瓷土两大类。瓷石经粉碎加水后,具有一定的可塑性,干燥后具有一定强度,烧结之后,其性变软,可单独成瓷,但产品变形率较大;瓷土则不能单独成瓷,可塑性和黏结性较差,烧成后其性变硬。所以,在制坯时,多根据器物的不同档次及尺寸大小,分别选用产地不同的瓷石、瓷土,按一定比例配制。大致来说,民国时期坯土的等级由高到低分四等,根据瓷业户主的不同需要而选择使用。不同坯土生产出来的瓷胎质量也不一样,
如生产陈设瓷等精细类瓷器就要用上等坯土,而生产一般日用瓷,可选择中等坯土,而生产售价低廉的渣胎碗等,采用最下等坯土配料便可。
民国时期用来画瓷的瓷胎大体有两种风格:一是胎质细腻洁白,硬度相对较高,釉面洁白润滑,胎釉结合尚好,但也伴有杂质,在放大镜下见有薄薄的气泡层。此类胎釉多为彩绘具有一定艺术价值的陈设瓷所用,“珠山八友”作品的瓷胎多属此类。二是胎质粗松,釉面厚浊泛青或泛灰,釉面气泡明显,并有橘皮斑,俗称米汤釉,此类胎釉器则为日常生活用瓷,一般“红店”画瓷多属此类。有些低劣的仿品是此种胎釉,造假者只抓住了民国瓷器胎釉的一方面特点,殊不知“珠山八友”的作品,在当时主要为权戚贵门、商贾贤土而画,他们在选用瓷坯的胎质釉色时比较讲究,不曾以此类胎釉瓷作画。
一般来讲,“珠山八友”作品中陈设瓷的胎釉质量,好于瓷板画胎釉的质量,特别是一些薄胎器物,胎体之薄尤过于清雍正时期。当时的瓷板因成型工艺所致,多不十分平整,有凹凸在釉下,釉面亦不平滑,与晚清时期的波浪釉相似。而现代仿品则是瓷板质量好于陈设瓷的质量,瓷板的制作技术比民国时期大有改进,板面平整,釉面也平滑,没有民国时期瓷板釉面出现凹凸的现象。此点是从胎釉方面鉴定真品或赝品、老仿“珠山八友”瓷和新仿“珠山八友”瓷的一个关键因素。
另外一点是,民国时期景德镇瓷胎多是手工制作,器壁厚薄不匀,器型不规范,胎体的原始痕迹和生动感较足。而现代仿“珠山八友”瓷的胎体较厚,质量较好,即使是以手工制作方法仿民国时期的瓷胎,也往往因故作姿态,在修坯工艺上缺少民国时期手工瓷胎的生动感。现代仿民国时期瓷胎,还存在两种倾向:一是上等瓷胎有洁白如玉的感觉,胎中基本不见有杂质,胎釉结合紧密,在放大镜下不见有气泡层,釉面较民国时更白;二是民国时期的胎釉为柴窑所烧,而现代瓷胎为电窑、气窑烧成。故民国瓷器白中微灰,现代仿品则白中有光。现代生产的一般胎釉,虽洁白如玉,但胎色也微微泛青,胎釉之间虽不见气泡层,但釉面有气泡。
在具体的鉴定过程中,从胎釉着眼时,还要注意到一个共性的问题。凡名家之作,尤其是年代相同或相近的作品,其胎釉之间少有差异,因“珠山八友”是当时的绘瓷名家,他们画瓷所选择的瓷胎,也都出于制瓷名家之手。如民国时的制瓷名家吴霭生,自1909年到景德镇创办合兴瓷庄,他生产的坯胎质地坚致细腻,釉面肥厚、柔润,色泽洁白,似玉如绫,人称“玉绫窑”,亦称“新白釉”。民国早期彩绘名家潘勾宇、汪晓棠、邓碧珊、王琦、王步及张志汤等,都曾用他的白胎彩绘。王步曾在《白釉能手吴霭生》一文中说:“我也爱采用吴霭生的坯胎绘青花。在故宫博物院,有一件青花白釉大笔筒,底款‘愿闻吾过之斋’六字,‘之’字上有‘竹溪’图章一枚,这正是吴霭生的青花白釉。”当时“珠山八友”成员画瓷所用胎质都很讲究,即使是谐俗应酬之作,能请到八友成员画瓷者,多是费尽心机地选上等瓷胎,供于八友案前。当时八友作品的胎釉,即使偶有非出自制瓷名家之手,其质量也不会有太大的差异。因为他们谋求生计,长期画瓷,如同书画家存有大量宣纸一样,绝非现用现购,所以不会在质量上有较大的差异。如程意亭逝世后,其居室中存有大量的白瓷板,这说明名家彩绘坯胎多有储备。假如有两件同一作者、同一年代或年代相近的作品在胎釉上存在明显差别的话,这就值得质疑,鉴别者要着力从绘画技巧等方面找出不同之处。
20世纪80年代以后,仿“珠山八友”作品的胎釉差异较为明显,乃造假者各自为政,自行选胎,故瓷质各不相同。再者,20世纪末景德镇生产胎釉的作坊很多,工艺特点各呈面貌,故仿品之胎釉千差万别。当然,目前造假者也越来越专业化,他们既绘瓷,又制瓷,实行的是从造型到胎釉,从彩绘到烧造的一条龙生产方式。但他们之间又有“分工”,根据各人的画技特长,有的仿汪野亭,有的仿王琦,有的仿邓碧珊,似乎在造假的势力范围上达成了默契。所以同为现代仿品,又因被仿者不一样,出处不一样,其胎釉还是有差异的。瓷器的胎釉就如同中国传统绘画的纸绢一样,是鉴定过程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珠山八友”的瓷艺作品有的距今不过一个世纪,有的距今半个多世纪,虽然说20世纪初景德镇瓷器的胎釉与20世纪未有所区别,但这差异并非天壤之别,倘若鉴定者能较深入地了解胎釉的生产工艺和发展过程,并在有了一些基本概念的基础上多观看,多比较,多分析,多在实践中加以总结,就能练就一双“慧眼”。
三、个人作品的鉴定要点
“珠山八友”成员从事瓷画创作的年代,大约在20世纪初至20世纪60年代。从时间纵向来看,年纪最长者徐仲南、邓碧珊有20世纪初的作品传世,自然数量很少。年纪最小者刘雨岑逝世于20世纪60年代末,因此,60年代末也就是“珠山八友”成员作品的时间底线。由于年纪的长幼以及他们从艺时段的长短,“珠山八友”成员存世作品多少不一,其中徐仲南、王琦、汪野亭、王大凡、田鹤仙、程意亭、刘雨岑作品较多,邓碧珊、何许人、毕伯涛作品较少。从绘画领域来看,他们的取向各有不同,然而山水、花鸟、人物一应俱全。鉴定“珠山八友”瓷画作品时,除前面谈到的要把握瓷画风格、胎质釉色外,还要掌握八友成员从艺过程中的各种背景信息,着力分析每个人各时段作品的面貌。在具体鉴定某个人的某件作品时,笔墨(料)特征、题识印款,是鉴别真伪的关键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