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和胜景

        几个月前的一天，经中国社科院世界宗教研究所方继水和凯朝二位朋友引荐，我在雍和宫里结识了一位老先生。他面色红润、精神甚好，看上去最多70岁，而他出生于1922年，已经90岁了。言谈间，我知道他叫郭世昌，出生在雍和宫东边的东板子门内，并在东板子门的诺门罕呼图克图仓住了几十年。从中得知民国年间其父曾在雍和宫外经营唐卡画作坊，加上原来我所知的两家，计三家作坊。

     在民国年间，雍和宫周边有三家绘制唐卡画的作坊，其字号为“义和永”、“聚兴厚”和“义和斋”。

     先说“义和永”，此作坊在雍和宫东面的东板子门附近。上个世纪三十年代，郭世昌的父亲郭耀庭，还有杨书香、杨青等弟子在“义和永”画唐卡。当年在“义和永”作坊内，墙面上一幅接一幅地悬挂着绘制好的唐卡，排列得整整齐齐。郭耀庭由于画得好，在国内外和佛教界颇有影响，尊称他为“郭画家”。各省和国外寄给他的信只写“北平市义和永郭耀庭”即可收到。

      从郭世昌老人叙述中得知：当年法轮殿宗喀巴大师铜像的首次庄严（贴金、泥金、开眉眼等）和铜像上方天井北面的长幅画卷《宗喀巴大师五种示现图》均是其父带着弟子们完成的。如今，此画历经近80个春秋，色彩依然瑰丽，尊像慈祥的相貌、庄严的神态跃然其上。而在宗喀巴大师铜像后面的紫檀木罗汉山上的五百罗汉像及山间的亭台，由于当年颜色已经脱落，也是其父携弟子为之彩绘和贴金的，还有万福阁上匾额的贴金着色……

      自几个月前郭世昌老人来过雍和宫后，我们一直打算去他家看望。大约过了月余，由社科院聂青老师开车，前去位于丰台区鹰山公园旁的郭先生家中拜访，进入室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墙上的老挂钟，是其父留下的。一旁的简易书柜内都是纸和画。引我注目的是那一米多长的旧条案，上面平铺着先生正在绘制的唐卡——《宗喀巴上师供养图》，画面人物众多，颜色的晕染甚有韵味。他说由于资料都在文革时期被毁，是全凭记忆画出来的，画好后要捐献给雍和宫，这是老人的心愿。我想，郭老历经岁月的长河，人生的磨难而不改初衷，这应是怎样的情分与恪守啊。

      再说“聚兴厚”，此作坊在雍和宫牌楼的南边，由原中央美术学院教授王定理先生的父亲王子明创办，还有其弟一起在“聚兴厚”绘制唐卡。王子明先生在绘制唐卡的同时，还特别重视传统颜料色彩的制作与实用技术。雍和宫法轮殿内五个天井的多数唐卡即是当年他们父子共同绘制的。我看到，天井四壁的画很大，线条、用色饱满，虽受阳光照射，但仍然艳丽，说明在绘制时，对于颜色的运用十分考究，选的都是上好的矿物质颜料。还有密宗殿内南、北墙的十数幅唐卡也是当年父子在“聚兴厚”共同绘制的，画中那敦厚的线条，平涂和晕染相结合的着色方法，具有浓厚的民间绘画气息。

     王定理出生于1925年，1939年开始随父绘制唐卡画，得其真传，又拜京城民间画师谢永学习民间绘画艺术。还随父赴四川、西藏、青海等地从事唐卡和寺院壁画的绘制，并在北京雍和宫、法源寺、广济寺进行佛教绘画的创作。

      1953年，由王定理先生带领学生绘制了雍和宫法轮殿内的壁画——《释迦牟尼源流图》。由于先生过去在“聚兴厚”的积累和长期的实践，总结出了传统色彩颜料的制作及使用方法。并对中国画所用的颜料材质的产地、研制过程、品性色相、渲染步骤等进行了系统的梳理与归类，还积极筹办中央美院附中传统绘画颜料厂并兼任顾问。一次我去他家拜访，他还将书柜中摆放的孔雀石等矿石拿给我看，讲述矿物质颜料的由来。在继承其父的经验和个人实践的基础上，他撰写出版了《中国传统色色标》《中国画颜色的运用与制作》《中国画传统色彩教学》等系列专著，使频临失传的文化遗产得以保存并泽被后世。

      还有“义和斋”，此作坊在雍和宫西门的对面，申玉成之父等画师在“义和斋”画唐卡，申玉成15岁时学习绘制。当年，他们为雍和宫和僧人们画了不少唐卡。

      申玉成先生一直住在雍和宫西墙外的平房内，20年前，我曾去过他的家，一张简易折叠桌置于房间的西侧作为绘制唐卡的案子，旁有一书柜，内有数卷唐卡画作。那些年，老人绘制的唐卡多为报纸展开的尺寸，我看到过30余幅，有佛尊、坛城，还有吉祥图。在展开的一卷牛皮纸上，都是由针扎的细密小孔组成的图画，这是他绘制唐卡的粉本。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他经常应老僧人之邀绘制唐卡，完成后送到僧舍。我在雍和宫多次看到他弓着腰，手持一报纸裹着的卷儿前行的身影，当时，他已经八十多岁了。

     这三家唐卡画作坊主要绘制布面唐卡，布多数是从瑞蚨祥选购的。此种唐卡是先在白布上涂一层胶与滑石粉调和而成的糊状物，再用鹅卵石磨平，然后起稿，再以矿物和植物质颜料勾勒彩绘，颜料主要有石青、石绿、朱砂、石黄、赭石等，绘制时须在颜料中调入胶，这样就会使之色泽艳丽、经久不褪。唐卡画对于佛、菩萨的法相、服饰等有着严格的规定，均要遵循《造像量度经》或前人的粉本。三家作坊有一点与藏地不同，即制作时白布不用绷在木框上，而是直接铺在案子上绘制，勾勒晕染，延续着历史的文脉。同时三家还做过堆绣唐卡、黑底金画唐卡、白描唐卡等。堆绣唐卡是用数百块形色各异的柔薄的锦缎绸绢剪裁成各种人物和图形，粘贴在织物上，之后再行缝制，故又称“贴花唐卡”，有较强的立体感。我曾看到过一幅王定理先生的白描旧稿《九宫八卦图》，甚为工细与古朴，应为“聚兴厚”的旧作。

      当年，这三家唐卡画作坊聚集在雍和宫周围，为雍和宫和蒙古草原的寺院绘制唐卡（雍和宫的唐卡多为乾隆年间绘制的），同时还担负着雍和宫佛像、法物的维修。遇有大的活计，三家作坊则共同完成。而唐卡画师多数来自长辛店的辛庄、下营、李家峪和东河沿，一般是子承父业，代代相传。大家秉承慈悲为怀、救度为愿的佛门宗旨，以虔诚的心境和高超的技艺绘制了大量唐卡画，成为民国年间及后来京城绘制唐卡的杰出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