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戗金仕女庭园消夏图银扣莲瓣形朱漆奁盖 常州市博物馆藏

南宋戗金仕女庭园消夏图银扣莲瓣形朱漆奁 常州市博物馆藏

    正如著名漆器研究专家陈晶女士在《漆艺骈罗名扬天下》的序言中所说，“宋代全国漆器手工艺呈现出百花齐放、姹紫嫣红的旷世盛景。温州就是宋代最发达、领潮流的漆器生产中心”。

北宋描金花鸟纹檀木经函内函  浙江省博物馆藏

     宋元时期温州漆器，文献多有记载称道。孟元老《东京梦华录》载：“南门大街以东，南则唐家金银铺、温州漆器什物铺、大相国寺，直至十三间楼、旧宋门。”吴自牧《梦梁录》载：“自淳祐年有名相传者……水巷桥河下针铺、彭家温州漆器铺……平津桥沿河布铺、黄草铺、温州漆器、青白磁器……连门俱是，即无虚空之屋。”耐得翁《都城纪胜》载：“都城天街……又有大小铺席，皆是广大物货，如平津桥沿河布铺、扇铺、温州漆器铺、青白碗器铺之类。”上述记载表明，在北宋都城汴京和南宋都城临安的繁华大街，均开设有温州漆器专卖铺。《嘉定镇江志》载：“建炎戊申（1128年），高宗幸镇江，先是本府寄留温、杭二州上供物，有以螺钿为之者，帝恶其奇巧，令知府钱伯言毁之。”可见，温州螺钿漆器曾经上贡朝廷。

    元代温州漆器不仅在国内声名鹊起，而且在国外享有盛誉。“其地想不出金银，以唐人金银为第一，五色轻缣帛次之。其次如真州之锡镴，温州之漆盘，泉、处之青瓷器及水银。”温州永嘉人周达观撰写的《真腊风土记》记载表明，温州漆器受到真腊（今柬埔寨）人的喜爱。

出土与发现概况

    温州漆器主要发现和出土于佛塔、墓葬和建筑工地。北宋是温州佛教发展的高峰时期，佛塔林立。漆器是彩塑、经卷、瓷器、金银器等供品之外，数量极少的一部分。1951年拆除鹿城区妙果寺千佛石塔时，发现藏经木箱。1965年撤除温州市南郊白象塔时，发现阿育王漆塔、樟木雕漆背光等。1966年瑞安仙岩寺慧光塔塔基发现北宋庆历二年（1042年）识文描金檀木舍利函、识文描金檀木经函外函和描金花鸟纹檀木经函内函。舍利函内装北方多闻、东方持国天王像、泗洲大圣坐像等金漆木雕造像。尽管佛塔发现的漆器数量较少，但是普遍制作精湛，尤其是阿育王漆塔和识文描金漆器的发现，使人们开始普遍认同“温州的漆器工艺，宋代号称全国第一，元代仍负有盛名”（浙江省博物馆《浙江瑞安北宋慧光塔出土文物》，《文物》1973年第1期）。

    宋墓出土漆器的数量比佛塔稍多，分布范围广泛，江苏、浙江、福建等省北宋、南宋墓葬均有出土，温州地区仅平阳县南宋黄裳夫妇合葬墓出土。1959年江苏淮安县杨庙镇北宋墓出土的盘、碗、盒等漆器，使人们认识到北宋温州漆器已经外销到江苏等地。1978年江苏武进县南宋墓出土的戗金庭园仕女消夏图银扣莲瓣形朱漆奁、戗金沽酒图长方形朱漆盒和戗金柳塘小景图朱漆斑纹长方形黑漆盒，使人们认识到温州漆器的真正水平，“有的为前所未见，而又确系漆工文献称道过的南宋珍贵漆器，为髹漆工艺史填补了空白”（陈晶《记江苏武进新出土的南宋珍贵漆器》，《文物》1979年第3期）。

    伴随经济建设的飞跃发展，2005年上半年至2010年，鹿城区百里坊、信河街周宅祠巷、八字桥、南塘街等建筑工地先后出土30余批次300多件宋元时期漆器，以素髹日用器皿为主，少数器物完整，采用了识文、戗金、描金、描漆、针刻、剔犀、银扣等髹饰工艺，相当一部分带有温州铭文，具有极高的史料价值。

主要成就

    温州漆器的成就很多，难以全面介绍。概括起来，主要有以下四个方面：

    1、漆艺骈罗，千文万华

    温州漆艺经过长期的传承、发展和创新，博采众长，宋元时期呈现出全面运用的趋势，素髹、描金、描漆、针刻、戗金银、识文、雕漆、剔黑、扣器、螺钿等，具备《髹饰录·坤集》中主要的髹饰技法，千文万华。

    温州漆器数量最多的是素髹漆器，大多数制作考究，堪称典范。素髹漆器，又名“无文漆器”，顾名思义，朴质无纹，仅以色漆为饰。根据表里漆色差异，又有一色、异色之分。一色漆器有黑髹、朱髹、金髹、绿髹等。金髹因糜费黄金而屡遭朝廷禁止。慧光塔出土的泗洲大圣坐像等三件北宋金漆木雕造像，因稀少而弥足珍贵。异色漆器表里异色，或表里同色，只底足异色。大部分素髹漆器是异色漆器。

    最能反映温州漆艺成就的是慧光塔出土的识文描金檀木舍利函和识文描金檀木经函外函。两函既采用了识文工艺，又采用了描金和镶嵌珍珠工艺。识文是运用起线的做工，先捶打成漆灰团，然后搓成漆线，再用线盘缠出花纹，构成富有立体感的纹饰。两函盖面、斜沿和函身识文堆塑了开光、缠枝莲、折枝花卉、神兽、练鹊、羊、佛像等。王世襄《髹饰录解说》指出：“识文漆器不仅目前举不出其他宋代实例，就是明代制品传世也绝少。此两函的发现，为我们提供了可贵的例证。”“温州在北宋时是我国对外贸易重要港口，以精制各种工艺品著名，漆器并有全国第一之称。识文漆函制作精细谨严，反映了当时该地的漆工水平”。描金是指在加工完成的胎体上，用金粉描绘花纹，日本称为“莳绘”。舍利函四壁开光内采用描金绘饰大梵天、帝释天礼佛护法佛教故事图各一幅，经函外函描金绘饰飞天、乐器、凤凰、牡丹等地纹。描金花鸟纹檀木经函内函采用纯金线描双凤牡丹团花、缠枝莲花鸳鸯和神兽纹，衬以忍冬、牡丹和网格纹，极其富丽华贵。这种纯金线描，是用金粉调胶，直接用笔描绘到漆面，不再罩髹保护透明漆，线条流畅，细如游丝，技法高超。

     温州戗金银漆器成就非凡。戗金银是指在朱、黑色漆地上，用针或刀尖镂划出纤细花纹，再粘以金银箔，打磨突现金银花纹。考古发现宋代戗金银漆器仅五件，其中四件出土于江苏武进县村前乡南宋墓，戗金仕女庭园消夏图银扣莲瓣形朱漆奁等三件戗金漆器的铭文明确标明产自温州。它们采用细钩纤皴戗金，借鉴南宋院本写生绘画艺术，四周刻画梅花、牡丹、萱草、莲荷、芙蓉、茶花等“一年景”折枝花卉。同时，借鉴文人士大夫写实小景绘画艺术，朱漆奁盖面刻画清新高雅的仕女庭园消夏图，朱漆盒盖面刻画隐逸简约的老翁沽酒图，黑漆盒盖面刻画柳塘小景图。柳塘小景图景物以外黑漆地纹上密钻细小圆斑，填以朱漆后磨平，以细小圆斑衬托戗金花纹，显得富贵华丽，王世襄认为“有可能它是戗金间犀皮（攒犀）未定型前的一种做法”。温州漆艺工匠的创新精神体现得淋漓尽致，既有戗金、银扣，又有攒犀。它们的出土，震撼了日本漆工艺研究界，名古屋美术馆德川义宣先生发表专文认为，14世纪末至15世纪琉球漆工艺沈金（戗金）起源于日本的常识（定识），被这一冲击波似的史料所推翻。

    白象塔发现的北宋阿育王漆塔，是目前仅见的一件阿育王漆塔，同样堪称雕漆典范。它以山麻干粉掺合油脂为胎骨，层层堆髹褐红色漆，然后剔刻、镂雕，“藏锋清楚，隐起圆滑”。塔顶中央剔刻十二瓣莲纹，四角山花蕉叶剔刻佛传故事，塔身四壁券门内镂刻佛本生故事。《唐大和尚东征传》载：“阿育王塔者，是佛灭度后一百年，时有铁轮王名阿育王，役使鬼神，造八万四千塔之一也。其塔非金、非玉、非土、非铜、非铁，紫乌色，镂刻非常。一面萨埵王子变，一面舍眼变，一面出脑变，一面救鸽变。”阿育王漆塔与上述记载在质地、纹饰、色泽等方面相符。

    2、器形种类丰富，造型精巧优美

    宋代温州漆器存在着两种工艺倾向：一为生活实用器皿，讲究式样、造型和色漆的变化，追求平易典雅的艺术风格；一为专供欣赏的工艺品，应用绘画、雕塑的写实手法和技巧，取材于现实生活或佛传故事，富有生气与动感，给人以深刻隽永的感染力。

    实用器皿代表了温州漆器的主流，大多数是民间特别流行的用具。饮食用具有碗、盘、碟、盏、盏托、钵、攒盘、杯、匙、勺、筷子、唾盂、执壶等，生活用具有盒、罐、盆、擂钵等，梳妆用具有奁、粉盒、镜盒、篦、梳等，还有玩具拨浪鼓。它们的造型受到同时期瓷器、青铜器等工艺品的影响，以精巧优美，式样翻新见长。除方形、圆形外，莲瓣形、葵瓣形等起棱分瓣器物较多，轮廓线条圆润流畅，胎体轻薄，比例匀称，漆面光亮，精光内含，漆艺高超。

    3、铭文丰富，史料价值极高

    目前出土和发现的300多件宋元时期温州漆器中，一半以上带有铭文。一般格式为干支纪年加地名（街、巷）、商铺（作坊）和工匠名字，如“庚申温州丁字桥巷廨七叔上牢”“己酉温州新河导俗巷林六叔上牢”。有的相对简化，如“乙丑徐家上牢”“温州单上牢”。后缀多数为“上牢”（上等牢固），也有“造”或“记”，如“丁丑温州汪明造”，有的加“真大”“真吴”等，如“己卯王九叔真大上牢”“辛未温州真吴上牢”。涉及的街巷、地名、工匠很多，如丁字桥巷、导俗巷、大云寺巷、百里坊、梯云坊、城西街、五马街、新河街、都监衙头、第一桥、东门、南郊外等，孔三叔、孔九叔、成十二叔、金念五郎、钟念二郎、廨七叔、林六叔、周三叔、王九叔、周十六叔、姜三叔、陈六叔、阮四叔、徐择文、汪明等，蕴含着大量历史信息，为我们研究宋代温州漆器作坊分布、生产状况、工艺水平、产销格局以及温州街道布局、手工业、商业等提供了资料。

    4、产销两旺，名扬天下

    宋代温州城市管理实行军政合一的厢坊制，城内以瑞安门至望京门的东纵大街（今解放路）为界，以东设左厢，以西设右厢，厢下设界、街、坊巷，形成厢—界—街—坊巷分级管理结构。结合铭文、文献记载和出土地点，参照清光绪八年（1882年）温州古城城池坊巷图，笔者绘制出宋代温州漆器制作街区示意图。可见，漆器作坊主要分布于右厢管辖的新河街、百里坊、五马街和城西街。新河街两旁河流众多，巷随河设，河依巷流，便于船只运回漆器木材和将成品运出销售，巷内作坊林立。

   温州漆器除在本地销售外，还大量销往皇亲国戚、官僚、地主、富贾、士大夫较为集中、交通便利、舟船容易到达的大中型城市，如开封、杭州、常州、淮安、镇江、邵武等。漆器成为除瓯窑、龙泉窑瓷器和丝织品之外，温州“海上丝绸之路”独特的外销商品。

结   语

    宋代是温州社会经济文化发展的重要时期。“不宜漆”的温州漆器手工业因“民勤于力而以力胜”和温州人的积极创新，取得了迅速发展，名扬天下，成为唯一敢于以“温州”冠名的地方产业品牌。它迅速崛起和成功的奥秘除社会经济繁荣、商业贸易发达等物质基础之外，事功重商、文风鼎盛、能工巧匠、人才云集等人文环境同样至关重要。（摄影/陈真健）